編者按:中國環(huán)流器二號M裝置項目總工程師楊青巍稱如果中國聚變工程實驗堆(CFETR)計劃得以完成,中國人離實現核聚變清潔能源的夢想將又跨近一步。
兒歌《種太陽》唱出這樣的愿望:長大以后能播種太陽。實際上,從上世紀60年代起,中國就有這樣一群人前赴后繼,實踐著再造一個“太陽”的計劃。
太陽之所以能夠持續(xù)發(fā)光發(fā)熱,是因為它時刻發(fā)生著核聚變反應。這個已延續(xù)半個世紀的工程,也正是基于該原理,以期建造一個能夠可控輸出能量的核聚變裝置(俗稱“人造太陽”),從而實現人們對于新能源的需求。
今年,由中核集團核工業(yè)西南物理研究院(簡稱核西物院)承擔的中國環(huán)流器二號M裝置項目正式啟動安裝。這個大型常規(guī)磁體托卡馬克核聚變研究裝置意在通過可控熱核聚變方式,研究清潔能源的產生。這也是在核西物院里誕生的新一代“人造太陽”。
中國環(huán)流器二號M裝置項目總工程師楊青巍說他是幸運的,因為他幾乎參與了每一次的“迭代升級”,也正在見證中國于核聚變研究領域“由量變到質變”。
核聚變的研究,外人看來好像一眼望不到盡頭。楊青巍卻笑稱大有樂趣,“就像陳景潤樂意窩在那個六平方米的空間里解析哥德巴赫猜想一樣,我們總在發(fā)現別人發(fā)現不了的東西。”
楊青巍認為,中國目前核聚變的研究只能說在某些技術上有所突破,并非全面跟上或趕超。但如果中國聚變工程實驗堆(CFETR)計劃得以完成,中國則可能實現真正的“領跑”。而那時,中國人離實現核聚變清潔能源的夢想將又跨近一步。
白手起家
“跟跑”時,研究儀器全靠自己組裝焊接
“老了。”被問及這近四十年在核西物院里感受到的最大變化,楊青巍仰頭一笑后,凝望著遠方,“原來都這么多年了,過得真是挺快的。”1983年,中國環(huán)流器一號(HL-1)即中國自己設計制造的第一代“人造太陽”的安裝進入了最后階段,而從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畢業(yè)的楊青巍則剛踏入核西物院的大門,“那時上躥下跳跟著老前輩們做一些輔助性的工作。”而到了中國環(huán)流器二號A裝置(HL-2A)的安裝建設時,從診斷設計到早期的試驗運行,楊青巍已是獨當一面了,“成自己的孩子了,到了現在更是。”話畢,他指了指核西物院的試驗大廳,這里新一代“人造太陽”中國環(huán)流器二號M裝置正在進行核心部分線圈的安裝。而楊青巍,正是這個項目的總工程師。
中國人造太陽迭代的背后,是科研人員接力堅守的身影。始建于1965年的核西物院,最初選址于四川樂山市市郊肖壩。這個坐落于群山的研究院,基礎設施及生活條件非常有限。
楊青巍回憶,通往研究院的路幾乎都是又窄又泥濘的田埂,買菜得背個背簍下山至樂山城邊上的斑竹灣,一路上,掉田里或是被蛇咬的情況不在少數。實驗條件更是因陋就簡。“不僅要花一半的時間研究儀器,還要花一半時間當工人。”楊青巍開玩笑說,電子儀器說到底不過電容、電阻和三極管的組合,買不到就自己將電容一個接一個焊接起來。沒有現成的機箱,就到工廠用鋁型材或鋼筋加工,里面的絕緣材料和電路板也全靠自己焊接。與徒手制造零部件相比,沒有圖紙和相關技術資料的支持,則是當時科研人員攻克“人造太陽”最大的難關。“七十年代末,工業(yè)基礎和研發(fā)積累遠不如國外。我們能得到的相關資料,不過是其他國家在核聚變領域所發(fā)表的論文,憑借這些零星的資料,老一輩做研發(fā)基本全靠自己琢磨。”楊青巍形容,當其他國家在這一領域一溜煙地往前跑時,國內還處于起步跟跑的狀態(tài)。
如今,在樂山的研究院舊址,仍然放置著中國環(huán)流器一號以及環(huán)流器工作時所需的其他設備,并開放為中國核聚變博物館,以此留住中國核工業(yè)徒手起步的崢嶸歲月。
行囊之變
折射出與國際核聚變研究“并跑”之路
伴隨著與國外交流機會的增多,楊青巍從藏在大家出國“行囊”里的變化,感受到了差距在縮小。
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“出門”機會少且“怯生”,“口袋里沒裝什么研究成果,英語口語也不好的老一輩只能帶著‘眼睛’去看看別人手中的英文、俄文資料。”而到了八十年代末期,研究人員可以帶著“耳朵”坐上國際交流的圓桌,開始能聽懂別人到底說了什么。“九十年代時,我們則是帶著‘腦子’去的,因為要思考別人做了什么,我們又能做什么。”楊青巍比喻,跨入新千年,大家可以帶著“嘴巴”前往了,因為要去爭取“在同一平臺上,我們能做什么了”。
這些“行囊”伴隨的是中國核聚變研究奮起直追的步伐。八十年代末,中國環(huán)流器一號裝置(HL-1)已經開展了等離子體研究,且達到了國際同類裝置中等離子體參數的國際水平;而后,中國環(huán)流器新一號(HL-1M)被改造出世,并取得了一批具有特色的、達到國際先進水平的實驗成果;2006年,中國環(huán)流器二號A裝置(HL-2A)將等離子體電子溫度提升到了5500萬度,標志著中國人向聚變裝置點火所需的1億度高溫邁進了一大步。
也就在2006年11月21日,全球科學家催生建造的國際熱核實驗堆計劃(簡稱ITER計劃)簽署協(xié)議,我國也成為ITER計劃的七個成員之一。
早在2002、2003年時楊青巍就開始為中國加入ITER計劃作前期準備。“作為理事方之一的中國,自然也要去‘認購’一部分設備的研發(fā),如何分工、各個部分多少錢,甚至‘是否要加班’之類工作文化的認同上,大家都要進行協(xié)商。”
如果單純討論科研問題還算容易,但用英語爭論“雞毛蒜皮”卻讓楊青巍犯了難??陬^交涉僵持不下,大家就坐下來把想說的都寫在紙上進行交流。最終,歐盟認領了大半任務,而中國則承擔起其中約9%的研發(fā)制造,核西物院則承擔了其中約一半部件的研發(fā)。
未來展望
主導CFETR計劃將助力中國實現“領跑”
加入ITER計劃后,中國在核聚變領域的研究被認為從“跟跑”進階到了“并跑”。
何時到“領跑”?楊青巍的回答客觀而嚴謹。“科學研究依靠的是時間和資金的積累,中國目前核聚變的研究只能說在某些技術上有所突破,并非達到全面跟上或趕超。”但同時,他提到了目前正在進行第二輪設計的中國聚變工程實驗堆(CFETR)計劃。“這個是完全由中國主導的。如果完成,中國則可能實現真正的‘領跑’。”
楊青巍解釋,目前已有的裝置,其實都并沒有解決“永不枯竭的能源”問題。“在ITER計劃前,我們的研發(fā)制造裝置是為了一步步驗證其工程技術以及科學可行性,并研究解決其中產生的物理問題。而位于法國的ITER項目就將真正計劃進行以氘(dāo)氚(chuān)為燃料反應的實驗。”
但這都還未達到最終目的。ITER計劃將于2025年基本組裝完畢,2035年整體建設完成進入全負荷實驗,并力爭在2050年進行商業(yè)投產。而中國的CFETR反應堆,則旨在建起ITER和未來核聚變電廠之間的橋梁。據悉,CFETR建成后,將是一個和北京天壇祈年殿一樣大小、與一艘航母重量相當的超大型核聚變反應裝置。“真正實現能夠用清潔能源發(fā)電之后,還要考慮商業(yè)可行性的問題。”楊青巍坦言,“人造太陽”這一棒,還要接力下去。我國核聚變研究起步時,在大型現代化專業(yè)研究所的建設方面,除了中核集團所屬的核西物院外,還建成了中國科學院所屬的等離子體物理研究所(ASIPP)。此外,在中國科技大學、大連理工大學等高等院校中也建立起了核聚變及等離子體物理專業(yè)或研究室,逐漸壯大研究力量。這十幾年,在世界物理學最頂級學術期刊《物理評論快報》上,由國人發(fā)表的核聚變論文已達數十篇。楊青巍介紹,每一年核聚變界能在上面發(fā)表的論文不過以個位數記。
而就在這幾年,更令他驚訝的是,一家民營企業(yè)也加入了研究陣營,投入了以億計的資金。“這個項目不是短時間就能出成果的,雖然不知道其具體的想法和布局是什么,但我想也許他嗅到了我們還未察覺的信號。”
原標題:為中國人實現核聚變清潔能源夢想 接力造“太陽”